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3章 徭兵為寇

關燈
十年前,太子炘失蹤,至今下落不明,如今朝堂,最得寵的便是五皇子。

皇爺年事已高,雖從未表露過讓五皇子登大位之意,但明眼人都知,將來皇位非五皇子莫屬,而五皇子的生母,正是貴妃魏氏。若說如今的南梁,哪方世家最尊貴,便是魏家。

顧青沒深問,轉而說:“確定那些人都往惠山去了?”

閔川道:“那夥人逃了挺久,想來也知如果被抓住,就是殺頭大罪,輕易不敢出現,但近日惠山山腳村落,不少村民反應打殺劫道頗多,村裏常有雞鴨犬丟失。便是今日,村頭那口唯一的水井裏,泡著一具男屍。”

鎮玉翻出自己記事的小本,他看著就不像能打仗的兵,秀氣得很,接過話頭:“有村民說是醉酒失足,也有人說是被推下去的,但最後才驚覺,這人竟不是村裏的,等縣令一查才知,這人是逃跑的徭兵。於是就有村民反應,說這人前幾日打劫過他……他們通常夜裏打劫,天色黝黑還蒙面,想來確實是怕人認出來。”

“那便等天黑。”顧青勒住馬繩,赤兔馬在原地轉了個圈,“今夜來了幾個弟兄?”

“點了十二個。”

“埋伏吧。”

夜色西落將沈,東方吐白既明。

季卿語妝罷,前去給祖母請安,還未進門,就聽舅娘田氏喧嘩——

“阿奶,阿青媳婦剛進門,就派人到您身邊看著,只怕是不安好心……”

“什麽不安好心?不過是看我這老太婆腿腳不便,想著照看一二罷。”

田氏不舒快地撇嘴:“這兩日我瞧阿青媳婦,說話都不拿正眼看人,怕不是瞧不起人,覺得我侍奉不好?您給評評理,吃的用的穿的,哪樣不是我精挑細選?家裏買到好東西,可都是讓您第一個挑呢。”

“卿語就是性子淡了些,不愛說話,沒看不起你,你想多了。”

“就是看我不起,我一個外姓的,整日在家管這管那,看著就叫人不快,但您可知道,當初在村裏,我田小玉雖然嘴上兇了點,但從未短您吃穿,每年新年還給您裁新衣!我自個兒可是好幾年都沒扯過一塊布……”田氏絮絮叨叨地說著從前做過的好事,像是怕顧阿奶忘了,一遍又一遍地提醒,末了輕聲嘀咕,“如今她只是把我從您身邊擠開,說不定哪天,就要把我從這個家裏趕出去……”

“好了!”阿奶撂下淋菜的水壺,“看看你說的都是什麽話?趙娘是卿語從娘家要來幹雜活的,是我看她清閑,還會種菜,才叫到身邊來,我同她一般年紀,剛好能說說話,怎麽?難道你想日日來陪我這老太婆種菜聊天嗎?”

田氏語噎,倒不知這人竟是顧阿奶親口叫來的,不過既是來種菜,田氏自然不可能再張口,她這一輩子都不想再下地了,悻悻說:“原來如此……那阿青媳婦還真孝順。”

聽到這兒,季卿語才往裏進。

田氏嘴上沒再說,但對著季卿語本人,卻也沒有輕易好顏色,等季卿語請完安,心裏嘀咕著這人假模假式的規矩真多,才開口問起別的:“聽說卿語前日回門,從娘家帶了好些丫鬟下人回來。”

季卿語抿了半口茶:“府裏下人少,日常起居不太方便,索性從娘家帶了些人回來。”她說著,補了句,“這事,將軍也知道。”

田氏聽到顧青的名字,沒了二話,心道城裏的媳婦當真金貴,不過幾步路請安的功夫,就得前前後後八個丫鬟伺候。

看如今的松鶴堂,丫鬟比主子還多,平日喝茶,田氏是自己動手倒,可今日季卿語剛坐下,這些瑣碎的雜事,瞬間就讓下人接了手——

她要喝茶,還沒伸手,茶水已經叫人添滿了,她要吃果脯,還沒說話,便有人替她剝好了殼,她瞧見季卿語的丫鬟半跪著給顧阿奶垂腿,不由眼熱,她來宜州半年,吃穿用度那是要什麽有什麽,但今日才發覺自己竟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!

季卿語放下茶杯:“原只覺得雜事頗多無人幹,同娘一提,便派了好些人給我,卻不曾想,饒是諾大的清鷺院,也裝不下這麽多人……過幾日,還是先遣一些回去好。”

“別忙!”田氏連忙道,笑說,“來來回回多麻煩?如今府裏活多,樣樣都等著人做。”

季卿語好說話得很:“原來如此?那幹脆從清鷺院挪些人過去,省得招人,荒廢銀兩,我院裏的人都是幹活的熟工了,舅爺只管差遣。”

讓舅爺差遣,可不就是讓她田小玉隨意使喚?

田氏想著往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生活,眉眼都帶著笑,連帶看季卿語都覺得格外眉清目秀,又瞧季家來的那些個丫鬟,那決計不能是眼高於頂的貨兒!

一番打量,心口熨帖,沒說兩句,便高興地走了,說是回去同黎阿栓商量如何安置這些下人。

季卿語從松鶴堂回來,卸了笑,眉眼不郁地進了書房。

她重新展開那兩首詩——祖父的絕筆,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叫顧青送去綏王面前,為今之計,只有重寫一首。

她這一坐,提筆就近月色入戶。

菱書菱角沒敢打攪,都知道自家夫人寫東西,整日不能一動,誰來都沒轍。

她們守在外頭,安安靜靜,直到子時將過,才見裏頭燭火輕曳。

如今乍暖還寒,夜還冷人,菱角見人出來,先給披上了大氅:“夫人,吃點東西吧?”

季卿語搖搖頭,望著西邊蟾宮,本是暖月,身形卻格外孤寂單薄:“安歇吧。”

挑燈回廊。

廂內燭火已暗,季卿語睡入夢中,覺得這一夢,會夢到曾祖——

那是個風和景明的清晨,曾祖帶著她外出踏青。

宜州境內,鮮有高山,有的不過一些小土坡,但還算景色宜人。

兩人便是去爬坡的,一個七旬老頭,一個六歲稚童。

“曾祖,今日要爬到山頂嗎?”

“當然要爬到山頂。”

“可曾祖昨日也說要爬到山頂,不過走了一百步,就說累了。”

“胡說!分明是你累了,曾祖心疼你,才先說累的。”

季卿語看曾祖吹胡子瞪眼的模樣,知道他在嘴硬,但卻沒戳穿,一臉好說話的模樣:“那今日卿語努力,走上個兩百步。”

“啊呀!你個小姑娘!怎麽這麽厲害!”曾祖急得搓頭發,最後卻還不肯輸架子,“真是好樣的!曾祖今日舍命陪君子,一定陪你上這平雲山!”

“……多少步了?”

“九十步了。”

“多少了?”

“九十九。”

“還沒到嗎?”

“現在才開始第二個一百步。”

一老一幼攙著手,漸漸走進山林中。

那是春日,綠郁層疊,連著芭蕉細葉,遮映兩人身影,遙遙看著,一如畫中。

泉水流潺,淙淙而下,溪面隱見行人,靜影沈璧,浮光躍金,隨波漾去,再定睛一看,卻是兩年後——

曾祖已經走不動路了,好一些時,能躺在竹榻上同季卿語說話,每當天色不錯,他總會說:“該去爬山了。”

季卿語坐在榻邊習字,她年歲不算小,臉上卻還有奶瞟、一點嬰兒肥,明明是精靈可愛的模樣,眉眼卻透著一股端莊淑直,說話也正經:“曾祖每次都會偷懶。”

“誰說我偷懶!”曾祖又急了。

季卿語卻絲毫不為所動:“那曾祖快起來,咱們立刻動身。”

“去就去。”

話是這般,但曾祖卻沒站起來,季卿語知他是在嘴硬逗她開心,卻不想老頭兒忽然側過身子,伸出兩指落在她紙上——指尖模仿走路時的動作,思忖了一會兒:“今日我們要去泰山。”

季卿語支著下巴:“泰山為五岳之首,素有天下第一山之名,是南梁最高的山峰。”

“今日我們就要去這最高的山頂。”曾祖話裏志得意滿,還帶著些俏皮,“曾祖和卿語走啊走,走了一百步,路轉西橋,看到一條小溪,溪邊有兩小兒嬉戲。”

“他們挽著褲腿在溪裏摸魚,‘嘩啦’一聲,一小兒握起兩拳,說自己在河裏摸到了蝌蚪,叫同伴猜猜是在左邊還是在右邊,猜對了就歸他,還說他馬上就能擁有第一只屬於自己的青蛙。”季卿語說完,伸出兩只手,反握舉到曾祖面前。

曾祖歡欣鼓舞地笑起來,夾著聲音,裝作稚童:“我猜是左邊。”

季卿語搖搖頭,說不對,把手翻過來,打開,就見裏頭跳出顆飴糖:“蝌蚪沒有,只有飴糖一顆。”

曾祖搶過去,皺紋笑得舒展,舉著手,剝開糖紙要吃,誰知糖紙還沒拆開,便開始咳嗽起來,這一場激烈而洶湧,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,曾祖推著手,便咳還便說沒事,馬上就好,可卻如何如何都停不下來,直到最後,有血絲星點濺落糖紙。

季卿語慌了神,連忙叫人,可那些人怎麽來得這麽慢,她提裙就跑,曾祖卻抓住了她的手,他掩著口中的血,念著她的小名,就說:“不要怕……不要怕……”

滿宜州的大夫都來了,裏頭站的全是大人,他們神情肅穆,交頭低語,說些什麽季卿語聽不懂的話——

“季大人恐怕時日無多……”

“可京城剛傳來風聲,說皇爺要見他。”

“……姑且只能用藥吊著了,具體多少時日,我等只能盡力而為,只盼,盼皇爺的船能快些到,好叫季大人能見皇爺最後一面。”

季卿語站在門邊,目光遠遠地不知在看什麽,許久才發覺自己右手硌得生疼,低頭一看,發現裏頭也有一塊飴糖。

她怔楞半晌,吐了一口濁氣,垂下頭,一言不發地拆糖紙,再整顆含進嘴裏。

濃糖黏稠地攪人口舌,每一次用力咀嚼,都帶著鼓膜屏音,漸漸的,聲音淡去,只孤單地留下自己。

人海如浪,顛簸洶湧,朝來夕替,熙攘無關……眼底影影綽綽晃過灰暗人影,他們一一經過她面前,無人停駐,她擡頭,想追逐什麽,最後眼底只剩一老一幼相攜的背影,忽然——

“你哭什麽?”

季卿語猛地擡頭——

烈馬疾馳闖破黑夜,急停的嘶鳴驚破寂靜月色。

顧青料理完惠州後事,趁著夜色回了府。

不過一群逃兵和土匪,竟也這麽難纏,白白浪費了一日時間,現下怕是已過醜時了。

周遭靜悄悄的,不大的風輕輕徐來,吹在顧青身上,卷起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。他看了眼早已入睡的廂房,叫人提來兩大桶水,在院子裏洗了澡。

還沒進門,衣裳就全脫了,隨手從櫃裏摸出件中衣,胡亂披著,上了榻。

春深還涼,他又剛洗了個冷水澡,身上全是冷的,剛碰到人,懷裏便縮了一下。

顧青怕給人吵醒咯,直接用被子把人團了起來,這才重新抱住,也是這時,他才發現季卿語皺著的眉頭,和沾了淚光的眼睛。

顧青想她是做了噩夢,直接用兩根手指強硬分開她的皺眉,把人抱得緊緊的,就放在懷裏,嘀嘀咕咕地說她:“哭什麽?”

“有什麽好哭的。”

“沒什麽好哭的。”

“不哭了……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